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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说家拿破仑
刘禾
*原载《读书》年第12期
我无法放下手中的笔……
说这句话出自拿破仑之口,多少会让人觉得惊讶。实际上,拿破仑·波拿巴如此说自有原因:他不但从小嗜书如命,还是卢梭的超级“粉丝”,一生笔耕不辍,最大的梦想就是让自己成为另一个卢梭。拿破仑当年写给新婚妻子约瑟芬的情书早已传为佳话,那些情书差不多都是卢梭书信体小说的翻版。可是,历史捉弄了这个文学爱好者——没有把他变成另一个卢梭,而是把他塑造成了驰骋沙场、雄霸欧洲的枭雄。滑铁卢战役败北,拿破仑被流放到圣赫勒拿岛,于五十一岁在岛上去世,身后留下的著作竟有五十多卷本,不仅洋洋大观,且文类众多,既有小说、诗歌,启蒙主义论文、宏大的史学著作,也有苏格拉底式的对话录,以及大量的书信。难怪有人说,法兰西帝国是由一个卓越的文学心灵所塑造的。
拿破仑和他的情书
说起拿破仑的卢梭梦,我不禁想起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笔下的巴尔扎克,巴尔扎克年轻时做的是拿破仑梦。虽然他生活拮据、负债累累,但为了还债,为了用文字征服天下,巴尔扎克发誓要成为另一个拿破仑。在当时,他那个小书房空空荡荡,没有几件陈设和家具,唯一的例外,就是壁炉上小小的一尊拿破仑的石膏坐像(其时拿破仑刚去世没几年),坐像的下方贴着一张小字条,上面赫然一行字:他用刀剑铸造的伟业,我要用笔来实现。读这句誓言,我忽然想到,要是《巴尔扎克传》的作者茨威格早知道拿破仑也有一个文学梦,说不定他对巴尔扎克的评价会另具眼光,更加精彩。
茨威格所没有做到的,半个世纪后被英国学者和作家安迪·马丁(AndyMartin)做到了。我的书桌上摆着马丁在二〇〇一年出版的NapoleontheNovelist,中译《小说家拿破仑》。这本书既不像典型的人物传记,也不算是严格意义的学术研究,它该如何归类,我颇为踌躇。无论如何,这本书叫人拿起来就放不下,我相信,历史爱好者和文学爱好者都会喜欢。
马丁在《小说家拿破仑》的开篇告诉我们,十九世纪像个疯人院(其实二十世纪更像),那些患自大狂妄想症的诸位狂人,像雨果、巴尔扎克、亨利·詹姆斯等,无不各个把自己当作拿破仑,或拼命与之较劲。詹姆斯去世前写的信,其中有一封就署名Napoleone,用的正是拿破仑原名的意大利文拼法。再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《罪与罚》,里面的主人公拉斯柯尔尼科夫有一句话:“是的,我想成为拿破仑,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杀人。”有些吊诡的是,在所有患自大狂妄想症的人群中,偏偏拿破仑本人是例外,因为他更想当卢梭,更乐于以博学文人自居。尽管他有一流的数学头脑和*事头脑,但这都不在话下,拿破仑咬定自己是一个很有成就的作家。事实上,他的写作才华也确曾得到同代人的赏识,比如司汤达,比如圣伯夫。法国文豪圣伯夫是现代文学批评的鼻祖,他就十分欣赏拿破仑的文学才华,说拿破仑一旦闲暇,倘论及文学,还是一位高明的批评家。
从滑铁卢战役直至今日,差不多两百年的光阴过去了。对于拿破仑,历史早有盖棺定论,而且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战争也一直是国外历史学家研究的课题,这方面的论文专著汗牛充栋,其规模之广泛,其研究之细密,用学术工业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,但我注意到国内相关的介绍可谓凤毛麟角。看得出,马丁在写《小说家拿破仑》的时候,并无意加入臧否这位历史人物的学术论辩,他把书写得很诙谐、很好看,闲时随便翻翻,叫人眼前一亮,恨不得一口气读完。但如若你静下心来,细品慢读,又会发现在那些定论之外,拿破仑身上还有一些我们从前根本不了解的细枝末节,而这些细节未必不能让人窥见某些历史真相。
不过,文学家眼里的真相和史学家眼里的真相,可能相差甚远。史学家告诉我们,拿破仑征战埃及的时候,他带领的部队有两百七十六名*官,两万八千名步兵,两千八百名骑兵,两千名炮手(他自己是炮兵出身),一千一百五十七名工程兵。除此之外,随*的文职人员有九百名,这些人中有医生、药剂师、护士、科学家、画家和作家,其中仅从科学艺术委员会(CommissiondesSciencesetdesArts)来的学者就多达一百五十一人。
与史学家的